编剧署名的“权力游戏”
当徐峥深陷电影《您好,北京》编剧署名风波时,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再次被拎了出来。
编剧应该如何署名?
这本是一个不该被讨论的话题,因为很简单,谁创作了谁就署名,但在现实操作过程中,编剧署名一事常常引发各种纠纷。
有的人认为自己创作了,却没有得到署名,有的人明明没创作,却抢了功劳,还有被爆给自家狗狗署名的奇葩新闻。
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些乱象?
花式署名
编剧署名乱象由来已久。
体现在两方面。一方面是,有关编剧的署名纠纷近些年层出不穷,有在网络上打口水仗的,也有因此闹上法庭的。
另一方面则是,短短几十集的剧,署名编剧的人数越来越多。
6.1分的《玉面桃花总相逢》9个编剧、5.2分的《女士的法则》12个编剧,3.9分的《镜·双城》16个编剧、6.1分的《荣耀乒乓》片头署名12个编剧,片尾署名10个编剧,如果再加上3个编剧助理,足足有25名编剧!这部剧也就44集……
诸如此类的例子,不胜枚举。
随着人数的增多,跟编剧相关的署名方式也花样繁多。
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总编剧、总编审、责任编审、剧本编审、剧本顾问、联合编剧、片尾编剧、初稿总编剧、终稿总编剧、拍摄稿编剧……
对于署名乱象,多位编剧深有感触。
“简直是想咋署就咋署”,编剧豆豆吐槽道。
豆豆透露,自己之前帮一个古装甜宠短剧做编剧,跟制片方签订的合同约定给他署总编剧,但合作的过程中,制片人一会一个想法,总想往里面加各种东西,豆豆不愿意,制片人就背着豆豆新找了一个编剧,贯彻自已的想法,可惜后来剧本被平台退了货,原因是内容跟最初的企划不一样。
豆豆无奈地表示,对于剩余的编剧费自己已经没那么在意了,这个剧本折磨了他近一年的时间,酬劳不到5万块,他目前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保证自己的署名。
“有的编剧,写到最后可能会放弃署名,因为他们发现,写来写去,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了。”豆豆说道。
一开始是制片人想加自己的想法,紧接着,执行导演也拿出了一版自己写的剧本,拍摄时,演员还可能带编剧进组。
豆豆透露,前不久,有个律政剧的女演员就带编剧进组,给自己加了各种所谓的“高光剧情”,可惜演技太拉胯,最终被导演“一剪没”。
“权力游戏”
对于编剧署名乱象,《猎罪图鉴》编剧贾东岩直言,造成这种现象,跟编剧关系不大,因为署什么名?怎么署名?这个权利不在编剧的手里,大部分情况下掌握在制片方的手里。
有的制片方把编剧署名当成自己的权利。
“署名是一种人身权,按理说你创作了,你就有权利署名,但事实上,很多制片方把编剧署名当成自己的权利,随意分配。”贾东岩说道。
业内人士涛涛就透露,某部小爆的电视剧,署名的编剧有十几个,分不同的等级,被问及这十几个编剧是如何分工的,工作人员对涛涛透露,“跟老总喝酒喝得比较好的几个人挂前面”。
有的制片方为了规避风险花式端水。
“制片方为了规避法律风险,无视活是谁干的,全给署上,这样谁也告不了。”贾东岩说,“有一些公司的责编,只是参与了剧本的调整之类,制片方也给署名,这种到底该不该署名,存在争议。”
有的制片方则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。
“如果一部戏播出来后有可能火,制片方担心编剧红了抢走自己的风头,就会努力分散编剧的权利。”贾东岩说,“有的人可能只是写了几句话,制片人也给署上名,这样编剧人数一多,没人关心编剧是谁。”
还有一种更常见的现象,导致了编剧署名的乱象——项目频繁换人。
近些年,年轻编剧涌现,制作方追求快节奏,每次创作就找一波人来试,这波人不行,就换下一波,不行就再换。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对这个项目有贡献,但具体的贡献度又很难分辨清楚,所以才会出现所谓的花式署名。
编剧创作的过程,也经历着一场“权力游戏”。
一个剧可能出现多方编剧团队,平台方责编、制片方责编、导演自带编剧、演员自带编剧、大编剧带小编剧等等,为了掌控话语权,各方势力明争暗斗。
制片人想贯彻自己的想法,可能会踢走最初的编剧;导演为了控场,可能挤走制片方的编剧;演员自带编剧要为自己加戏;大编剧带小编剧,也可能面临内讧、被挖墙脚的危险。
甚至小小的责编,也可能轻易地拿捏专业的编剧。
涛涛透露,之前有一部大的都市剧都快拍完了,剧本却还没写完,原因是编剧最初的大纲和分集内容一直不被制片方通过,编剧只能无奈放弃,编剧放弃之后,制片方的责编、评估人员自然而然地就加入了项目,“续写”最后的几集内容。
“有平台的责编会养自己的编剧,甚至有的责编会跟他们的编剧说,看上哪个项目就开口,我给你安排。”涛涛说,“剧本已经成为他们私相授受的一个工具了。”
对于观众来说,他们并不知道一个项目背后会发生这么多故事,剧情不合理,他们会怪编剧,要给编剧“寄刀片”,但编剧可能比他们还委屈。
重新“定义”编剧
贾东岩认为,要解决编剧署名问题,首要任务是对编剧的工作有一个清楚的定义。
贾东岩说,市面上有一种编剧,他们称之为“鬣狗型编剧”。狮子干掉猎物,鬣狗们再围上去赶走狮子,分食已经倒下的猎物。
编剧创作的剧本,80%的内容都可以投入拍摄了,导演或制片人找人将剧本台词顺了一遍,顺台词的人就获得了编剧的署名,“实际上他干的只是责编的活”。
有些导演对剧本的轻率态度,也让编剧们头疼。
“可能刚拍过一部戏的导演过来,他就可以针对大前辈的作品评头论足,这个作品有这样那样的毛病,我觉得应该怎样怎样改。”
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武瑶无奈地说,“一个收视率很好,豆瓣10万人打分,九分作品的编剧,在剧组的话语权,可能还不如一个播出作品不多,在豆瓣8000人打分,6分作品导演的话语权大。”
被各方意见“指手画脚”,豆豆也深有体会。
“我不敢说我写出来的剧本一定就毫无破绽,但起码我想表达出来的故事,如果拍出来观众觉得垃圾,那肯定是我这个编剧的问题,说明我需要改进。”
豆豆说,“问题是现在,剧本谁都能改两笔,谁的意见都要加进去,戏出来观众骂垃圾,所有参与的人都要负责,大家负责的意思,就是开开心心当做无事发生到下一部戏。”
豆豆坦言,刚开始为上述短剧写剧本的时候,他的态度是“我要写一个好故事”,后来被制片人各种“折磨”,他的态度就变成了“只要给我署名,爱咋滴咋滴,反正改好改坏都和我无关了”。
一个短剧尚且如此,聚集各方势力的大剧,情况只会更复杂。
为了应对乱署名的情况,贾东岩透露,每次签合约时,他都会特意写上一条“制片方、导演、演员为拍摄所做的改动,均为二度创作,不应纳入编剧工作范围,不得署编剧类署名”。
“比如修改剧本,有的人只是把‘您吃了吗’改为‘您吃的什么呀’,这对整个剧本来说没有本质上的改变,最多只能算二度创作,所以要严格区分。”
贾东岩说,“现在市面上署名的编剧有很多,但真正创作的编剧可能不到1000人,大多都是靠挂名挂上来的。”
涛涛直言,有的编剧可能对项目的贡献度只有1%,却对外宣称全是自己的功劳。有的编剧为了挂名送负责人爱马仕包包,甚至“送自己”。互联网流量化的影响,让不少年轻编剧不再推崇“台上一分钟,台下十年功”式的成长,而是将署名与名利挂钩,浑水摸鱼。
“以前看剧,观众很容易知道这个作品是谁的,但现在很难分辨出到底是谁的功劳。”
贾东岩说,“长此以往,编剧的成就感越来越低的时候,他们的创作也会越来越自暴自弃。”
武瑶认为,一个成熟的工业化体系里面,大家要明确分工,而不是争夺话语权,只有分工明确了,产业的生态才健康,否则问题不会被解决。
“艺术没有边界,但工作有分工”。
(文中豆豆、涛涛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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